我看过很多“钉子户（在城市建设征用土地时，不肯迁走的住户）”的故事，有的能理解，有的却不然。但对于现在普遍的环境维权上访户，我都可以理解，且时常感同身受。

他们大多数都是通过正常举报渠道解决不了身边环境污染问题的普通老百姓，着急拿那些手写或打印的书信，盖上红手印，时刻想找“高级”一点的官帮着判案。而多年来仍能保持理性，甚至自修法律的维权户实在占少数。

▲距离兴旺焦化最近的村户，每天冯大哥家人都在这个环境下耕种 / 图 邱美玲

几天前到达山西省长治一个小村落，它被附近焦化厂废气污染了十几年。村子东边距离焦化厂最近，有的住户仅一墙之隔。根据2008年山西省环保厅对该焦化厂60万吨/年捣固焦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的批复文件，“要求（当地）屯留县政府和你公司要按照搬迁承诺和相关协议，于2008年12月前完成对本项目1000米卫生防护距离范围内东古村230户居民的搬迁工作”，但至今，仍有18户因房屋评估折价过低等问题仍未实现搬迁安置。这些村户当中几个媳妇们组成了上访的主力军，但持续八年上访并未解决问题。

▲冯叔家刚擦完的窗棂又蒙上一层黑灰 / 图 邱美玲

我们在靠近焦化厂区的东侧村落走访了大半天，和村民聊天的过程中，隔壁的焦化厂每隔十几分钟就排出一股黄褐色浓烟（俗称“荒煤气”），随后便弥漫出一阵刺鼻的味道，身旁的同事不适应地咳嗽起来，胸开始有点难受。最后我们来到一个相当于“上访主力”、“意见领袖”的阿姨家，聊上半晌后，发现他们始终认为上访是最佳选择，并认为所有的事情企业都需要负责任，即使是监督村委完成搬迁工作。

“工厂搬来我们的村，污染我们那么久，是不是应该负责任把我们搬走？！就算工厂花了五百万、五千万！如果我们还没搬走，我们还是要去找焦化厂，去告污染告环保！”看着他们义愤填膺地喊着，我也提高声调，试图一条一条地帮他们理清里面的责任关系，除了企业还应有村委会、当地政府的责任，并且一度跟他们说：“我反而认为就是你们这种想法，所以事情才拖了那么久！”阿姨性格刚烈，尽管她的一个朋友一直帮着我说服她，还是不肯同意我的看法，始终认为都是企业付钱修楼没到位的问题。我想只有她这样的性格才有可能坚持八年做同一件事。很多人都放弃了，她没有，说“都没办法生活了，还害怕什么！”

后来经过我们的一番争论，她冷静地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政府和村委也是有责任的。新房子没盖好，我们就找企业要没付完的钱。盖好了，我们就找政府和村委去。”

听完她这句话，我终于知道她的担心，告诉她只有先到镇政府获取“盖楼专项账户款项来往的账户明细”、“企业跟镇政府、村委签订为搬迁户建新楼的协议”等这些书面的有效的“证据”，才能有理有据地判断究竟是企业还是政府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责任。于是也就决定明日陪着她们去当地镇政府拿到协议。

晚间，阿姨叫上几个上访主力军来到冯大爷家，商讨明日去镇政府做什么？怎么跟书记沟通？“受过教育的闺女（指我）说了，我们不能一上来就问人家要钱，我们要先问他拿当初工厂跟镇政府、村委签的协议，看看工厂要给村委多少钱？……我们这次不问他们要钱，就先要这些材料……”

▲冯大爷家门口就看到焦化厂生产情况，对面一户住土房子的人家已经搬迁

夜深讨论完都散了后，我心底里真的涌起一股“临时女村官”的感慨。想起他们对于“为什么就算企业按照协议付了赔偿款，却还要去告污染企业？"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股悲凉立马从脚底窜到我的头皮……

他们说：“因为告到山西省环保厅，才能督促市级、县级政府做事啊！不断地告企业污染，企业会自己去找政府，让政府把事情处理好！我们去向当地政府反映，试过很多年了，我们很无奈，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原来他们心如明镜般，只是现实逼迫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