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80后女生参与上海雾霾治理始末

更新时间:2015-03-02
作者:空气项目组田祖宁


二零一四年六月仲夏的一个清晨,第一次坐火车卧铺的我来到了上海。走出南京东路地铁站,五六点钟的街道氤氲着晨光,仿佛还在沉睡。走在去旅店的路上,我猜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污染企业,可以盘踞在这超前发展的上海。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大气污染案例,怀着好奇与忐忑,我走入了唐镇,自此,我的目光就不曾远离。


前奏

上海春源钢铁工业有限公司(以下称春源钢铁厂)位于上海浦东新区唐陆路3030号,前身为唐镇铸钢厂,后与台湾企业合资改名为“上海春源钢铁工业有限公司”。2009年—2014年因春源钢铁厂不定期排放工业废气,对周边居民嗅觉感官造成影响,夜间无法入睡,几乎全年无法开窗通风,并有部分居民因此诱发呼吸道疾病,多名幼儿抵抗力低,久咳不愈。

春源钢铁厂原本是在政府的拆迁计划内的,周边的工厂基本已拆迁完毕,只因春源钢铁厂的代表想以商业用地的价格领取拆迁款(实际为工业用地),高数额致使政府和工厂迟迟未达成共识。自2009年开始至今,唐镇受影响居民多次向唐镇人民政府和浦东新区环保局举报春源钢铁厂废气排放扰民问题,期间唐镇政府和浦东新区环保局曾出面进行过协调,但均未得到有效解决。其中一位网名为“可乐妈”的居民曾为了了解春源环保设备的安装情况,只身进入厂区却被保安包围喝斥,让人感到恐惧和心惊。虽有警察在旁,却并未加以阻拦。这一次,“可乐妈”拍摄到了春源钢铁厂炼钢的原料——铁屑,废钢板和掺着塑料的废钢条。而这些物质直接进入电熔炉,排放的烟气中会含有二噁英等强致癌物。

此外,当地居民也曾和相关政府部门沟通,商讨解决办法;还联络当地的媒体,希望能给污染台企曝光,最后都未能如愿。


NGO来了

机缘巧合,当地的污染受害居民和天津绿领取得了联系。恰逢绿领重启对大气污染问题的调研计划,而我当时又刚刚开始负责这项工作。初生牛犊不怕虎,通过电话、网络初步的沟通了解情况后,我决定只身赴沪,见识一下这个台企的“厉害”。

我们约在唐镇地铁站见面。简单聊过几句后,大家就很快熟络起来。我们一行三人,先到了春源钢铁厂门口,想进厂区搜集些资料。工厂规模并不大,院子一眼可以望到底,却不见有人,只有门卫从警卫室出来,警惕的望向我们。往院里走的时候,被门卫拦住了,询问我们找谁。在两位居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壮着胆子往厂区里走。院子左面挨着春源路的栏杆内是一小片菜地,右边是办公楼和车间,白色的楼体已显灰黄。门卫说工厂已经停产,我却在墙上看到了类似工人出勤记录的插卡栏,栏中共有41枚卡片。经不住门卫的反复催促和警告,我们离开了厂院。

随后,我们在厂区北侧的河道上发现春源的排污口,采集了水样。还在厂区南侧春源路上采集了路面积尘,透过工厂栅栏采集了厂区内的土壤。(水样和土壤样本送检结果并无明显的污染物超标,仅土壤中铁含量偏高。)

为了能站在高处俯瞰春源钢铁厂,我们到一小区高层的住户家里拍照取证。住户的阳台直对着春源钢铁厂,住户说只要春源排放废气这里就可以看到,甚至都发现了哪盏灯亮了就生产的规律。离开的时候,阳台上晾晒的口罩被风吹的轻轻摇动,夏天的口罩,或许就是空气污染直接造就的产物。


  下午联系了多个小区的居民聚在一起,讨论春源钢铁厂的污染问题。我们连说带画,分析了春源钢厂及周边的平面地形图,以及唐镇四季的风向规律,梳理了居民从发现污染到举报污染的过程。



勤耕不辍

  回到天津,我注册了@上海唐镇环境观察 微博,也建立了唐镇居民的微信联系群。我和唐镇居民一起,先后针对春源钢铁厂向上海市各级环保局申请政府信息公开至少20次。并且在微信群里随时讨论春源钢铁厂的生产情况。

并不是每一份信息公开申请都能顺利拿到。环保部门回复的申请公开文件“未制作”“未保存”“未归档”着实让我焦急和无奈。2014年9月到10月,随着各级环保局先后回复了信息公开申请,我们掌握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春源钢铁厂无环评报告,验收检测报告,验收批复报告,而日常检测报告也只有一份,仅仅监测了臭气浓度。

10月1日,新《上海市大气污染防治条例》实施。鉴于春源钢铁厂在建设和生产手续上的不足,以及多次向环保局投诉未果,2014年10月31日,唐镇居民向上海市环保局的行政执法申请联署发布在天津绿领的官网上,2014年11月9日下午,行政执法申请书寄往上海市环保局,共12家单位和团体,279位公民进行了有效联署。


  2014年11月下旬,上海市环保局对行政执法申请还未回复,称一直在处理中。为了了解上海市环保部门的工作,增进NGO和上海市环保部门的沟通,我决定赴上海拜访浦东新区环保局和上海市环保局。多次电话沟通依然没有促成拜访,这让我感到些微的沮丧。



  等待的日子里,我先后在媒体发布两篇新闻稿,分别是《空气污染困扰唐镇居民,谁为居民健康买单》和《<上海市大气污染防治条例>新规实施,春源钢铁厂频频排污“抢罚单”》,不过,这并未给企业和环保部门带来转变态度的压力和动力。在此期间,春源依然不定时的在夜间生产排污,我和当地居民多次拨打12369环境举报热线,环保部门也迟迟没有执法和答复。


转机在哪里

2014年11月,台湾《远见》杂志对中国沉浸在雾霾之中展开了探索,而大陆的环保NGO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对中国的雾霾进行了实地调查和研究。鉴于之前天津绿领对于唐镇案例的调研已有一定基础,《远见》把上海唐镇春源钢铁厂的污染作为报道对象之一。唐镇居民和我在上海接受了台湾《远见》杂志的采访。期间,我被邱主编的细致认真所感动,也学习到了邱主编采访时的专业精神。


  在上海的这段时间,我把大家叫到一起,做了一个小的启动会议。我建议唐镇的居民朋友能够更团结更有行动力,最好每周都能有一小时时间碰面用来总结和分工工作。会议的共识是,大家都愿意定期有会议来制定行动方案和分工,大家扬长避短,因人而异,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122日,我到南京,当面向环保部华东环保督查中心递交举报材料,举报上海市环保局,浦东新区环保局行政不作为行为。接待的工作人员表示会认真处理。


12月20日,《远见》邱主编联系台方春源钢铁做平衡报道,台方透露想要赴上海与居民和NGO代表会谈。通过邱主编的转达,我听闻台方会派出法律顾问出席。我认识到唐镇方面也必须要有自己的律师,否则在会议桌上,双方的信息是不对等的。唐镇很多居民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做律师的朋友,我也联系到了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援助中心的公益律师,瞬时心里有底许多。

因为还有其他的案例和工作,我在上海停留的时日屈指可数。远在天津,我一想到在夜里唐镇的人们有可能在受着臭气的折磨,就觉得心急和愧疚。我知道解决污染问题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污染受害者才是整个事情的主体力量。可我还是会想如果自己的工作可以做的更好一些,这样,春源的问题或许就可以早一点解决。这样的想法督促着我,让我更尽力的去工作。

在等待会谈的日子里,居民朋友们也都很积极地在想办法:有的想找检测机构对春源排污进行检测;有的想筹款,这样做检测,请律师都不愁钱;有的想要做居民活动,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有的自己花钱做了条幅,挂在居民楼上和私家车上……我跟唐镇的居民们说过,不管多难,我都不会放弃,我的坚持是对的,因为唐镇的朋友们非常努力。


停产!拆迁!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5年1月8日,我们得到了春源已经和政府签署动迁协议的消息,春源终于可以拆迁了!唐镇案例的微信群、QQ群里,大家都特别高兴。我觉得这个好消息来的太突然了,甚至有点难以置信。反复确认后,我的心情才像晚开的花一样,慢悠悠的放松下来。春源的问题得以解决,是在很多朋友的帮助下完成的,有媒体朋友,NGO伙伴,行业专家,还有很多在各个方面能帮到忙而伸出援手的人。我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这些关心唐镇的朋友们。

不过,理性告诉我,这并不是终点。我发起了一次联署,一方面倡议浦东新区政府公布动迁公文和动迁计划,确定拆迁最后截止日期。一方面,联系上海当地做垃圾分类的环保组织,倡议唐镇推行垃圾分类,以解决唐镇露天垃圾焚烧的问题。我希望通过我们大家的坚持,可以让唐镇的环境更好一些。




前不久,天津绿领收到了唐镇居民送来的锦旗。锦旗上写的是“环保卫士,社会良心”。是的,我们环保人就是在秉着良心在守护着我们的环境。我在微信上发布了这样一条感想:

 跟进了半年多的案例,终于有了结果。这半年多也迷茫过,也无力过,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一路上东奔西跑不论荆棘趟着走过来,也感谢唐镇的居民们一直信任我。由此,更加让我对坚持的意义深信不疑。春源拆迁不算完,盯,盯到唐镇呼吸到好空气为止


春源走了,唐镇的春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