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际“环保门”再调查

来源：人民日报民生周刊

　　为了使煤基烯烃项目尽早批复并实现产能效益，拥有央企和上市公司双重背景的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向环保部谎称自己具备了废水“零排放”的处理能力。坊间认为，这只是其多个尚未揭穿的环保谎言之一。

　　本刊记者郑旭

　　北京向北，驱车4小时便可抵达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

　　这是一个城区人口不足10万的小城，座落于京津地区重要水源地之一的滦河上游。此前，因其腹地位于浑善达克沙地南缘，这里被普遍认为是北京市的风沙源头，本世纪初被纳入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范畴。

　　多伦县自然资源相对丰富、交通便利，加之城市管理者制定了优惠的招商引资政策，近年来不乏有大企业驻足于此。2007年，大唐国际发电股份有限公司（601991，SH下称“大唐国际”）旗下的三级公司--内蒙古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在此落户。

　　时隔5年，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转入正式生产。2012年末，国内某知名财经类媒体援引5家民间环保组织提供的相关信息，以《大唐发电陷环保门内蒙古子公司被指污染草原》为题，对该公司的环保问题进行了报道。

　　消息一出，旋即引发舆论关注。虽然大唐国际此后曾高调做出回应，称有对应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在环保问题上是依法依规的，但公众依旧对其环保信息的透明度产生质疑。

　　来自坊间的声音认为，拥有央企及上市公司双重背景的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至少还有若干个环保谎言尚未被公众知晓。而这些谎言要么被揭穿，要么永久封存下去。
   “社会责任”

　　坊间的“环保谎言”之说仅指向了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却与大唐国际在今年3月26日发布的《2012年社会责任报告》有关。

　　该报告载明：“大唐国际始终致力于生态文明建设，在项目前期、基建、运行等不同阶段严格加强环保‘三同时’落实情况的管理；在建设过程中注重水土保持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努力构建资源合理开发利用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双赢局面……”

　　报告指出，该公司“2012年已攻克了制约煤化工发展的全部核心技术难关，煤化工项目建设有关废水处理等环保技术取得实质性突破”。

　　有资料显示，作为率先在煤化工领域开展示范的我国五大发电集团之一，大唐国际实施“以电为主、多元协同”的发展战略，利用内蒙古东部丰富的褐煤资源，投资千亿元，构建了以大唐内蒙古多伦46万吨/年煤制聚丙烯、内蒙古克旗40亿立方米/年煤制天然气、大唐辽宁阜新40亿立方米/年煤制天然气等为重点的一批煤化工示范项目。

　　如果仔细对照上述项目落地的地理位置不难发现，大唐国际能源化工项目主要集中在内蒙古东部，这里正是我国草原覆盖面积最广的区域之一。或因如此，大唐国际在报告中强调“企业把建设绿色草原作为保护生态环境的核心目标”。

　　“为达此目标，公司在环保方面投入的经费多达数十亿元，占到投资总额的8%。”大唐国际旗下的二级公司--大唐能源化工公司（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为该公司的子公司）安全环保部负责人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的环保总投资已达10多亿元。

　　作为“未来绿色青年领袖协会”（下称“绿领”）的秘书长，董剑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对大唐国际这份社会责任报告中涉及的环保部分不予置评，也不否定该公司在环保方面做的努力。

　　在他看来，公众对能源及化工企业环保的诉求并不是看花多少钱来完善环保设施，而是这些钱投入之后对区域环境改善是否有利。

　　正如前文所述，国内5家民间环保组织的公开质疑，让大唐国际“环保门”风波骤起。而作为直接的参与方，“绿领”及董剑本人从2012年7月起便持续关注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存在的环保问题。

　　“当时我们主要质疑这家公司存在工业废水无序或超标排放、废气未能有效回收并处理、废渣随意倾倒等环境污染问题。”董剑认为，这些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会直接影响当地脆弱的生态环境。

　　尽管大唐国际方面事后予以了回应，但这5家民间环保组织一致认为，在第三方环境监测机构介入审核并做出公正的监测报告之前，大唐国际的说法不足以服众。

　　“问题的关键是，大唐国际在环境信息公开和环境信息透明度上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要知道，公众对此是有知情权的。”董剑告诉《民生周刊》记者，自从与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正面接触后，他们曾多次希望该公司能够公开“年产46万吨煤基烯烃项目”的环境影响报告书，但始终未得到答复。

　　2013年2月22日，董剑向环保部申请公开该项目的环境信息。
   与“煤化工”为邻

　　没有尘封的谎言，只有尚未开掘的真相。

　　《民生周刊》决定重启大唐国际“环保门”风波再调查，是在大唐国际公布《2012年社会责任报告》的28天之后。而调查的方向及路线则与上述环保组织相同。

　　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位于多伦县城区以东，距县城中心约7公里。与其它能源及化工类企业有所不同的是，通往该公司的道路均为一级公路。渐近公司生产区域时，能直观地感觉到这是一家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大型企业，唯有浓度较低的类二氧化硫气味让初次到此的《民生周刊》记者有所不适。

　　盆窑村是多伦县距离该公司最近的一个行政村，位于园区以西约1500米。这里的村民习惯将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称为“煤化工”。

　　年过六旬的马文富是村中较有声望的老人，《民生周刊》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帮老伴摘下尚未干透的床单。

　　“要等干透了，这单子就算白洗了！”马文富说。因为离“煤化工”太近，衣服晾在外面太久就会落满粉尘。一些年轻的村民不得已买了洗衣机，目的就是用甩干装置让衣服尽快脱水。而为了省些电费，洗衣机的水洗功能基本不用。

　　而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无规律地释放“臭气”，则让村民“想躲都躲不了”。

　　刚过而立之年的村民李玉岩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告诉《民生周刊》记者，“煤化工”有时会排放出臭鸡蛋一样的气味，不仅本村村民能够闻到，如果顺风，县城周边10平方公里范围内都能闻到。

　　“没人说过这种臭气究竟对人体有没有害。”李玉岩说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孩子们一闻到臭味就捏着鼻子往家跑，抱着我的腿说爸爸咱们搬家吧。”

　　让村民最为担心的，除了空气，还有水。

　　据村民介绍，“煤化工”会借助排污渠向临近的小河子河不间断排放废水。这些废水有时会呈黄色或黑色，并伴有类似柴油的味道。

　　“村里人喝的都是40米左右的井水，‘煤化工’的污水是不是达标排放？会不会污染我们的水源？”一位村民提出质疑。

　　4月24日上午10时，在一位村民的指引下，《民生周刊》记者在距盆窑村东北约2公里的一处石桥下找到了村民所说的排污口。尽管没有发现污水外排迹象，但人工开凿的排污渠将一座丘陵一分为二。而作为滦河水系的支流，小河子河水将最终汇入滦河。
   内部环评文件

　　当地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就在“绿领”等环保组织发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的污染问题后不久，2012年11月7日至9日，大唐国际和大唐能化公司组织国内知名专家赴该公司进行了环保专题核查，并下发了《内蒙古多伦煤化工有限责任公司环保专项核查报告》。

　　随后，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又以书面形式向大唐国际和大唐能化公司做了整改进度汇报。

　　据这位知情人向《民生周刊》记者提供的《多伦煤化工关于环保核查问题的整改情况汇报》（电子版）显示，在上级公司组织的环保专题核查中，发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存在6大类共计41个环保问题。

　　例如，核查中发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实际燃用煤种与设计煤种的含硫量、烟气量偏差较大，造成现有脱硫装置不能满足全烟气脱硫要求，脱硫效率无法保证；动力脱硫装置“5炉一塔”设备现状是，任一锅炉投油助燃时脱硫相应烟气系统必须退出运行，造成脱硫无法长期保证稳定运行，投运率及效率指标较低。并且2个脱硫烟气系统目前只能保证一侧烟气系统达标排放，另一侧经常处于超标排放状态。2012年1月至10月，脱硫综合投入率仅为58.55%，氮氧化物长期超标排放。

　　而根据上传到大唐国际脱硫在线的数据，核查组统计了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2012年7月-10月脱硫设备非同步运行情况和二氧化硫、氮化物、烟尘排放超标情况。核查意见认为，从脱硫装置的运行情况看，虽有一定进步，但超标点及超标时段仍较多，不符合环评批复的“外排烟气必须符合《火电厂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GB13223-2003）第3时段标准要求”。

　　不仅如此，核查组还发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废水未实现环评及批复的零排放；现有脱硫设施无法在脱硫装置检修时进行脱硫运行，影响脱硫效率；煤气化负荷低，达不到硫回收装置开车要求，产生刺激性气味，对周围环境造成影响；装置在启、停车时火炬燃烧的尾气不充分，产生黑烟。

　　对于《民生周刊》记者所掌握的上述信息，该公司安全环保部一位李姓负责人并未否认信息的真实性。他解释称，虽然大唐国际煤基烯烃项目及其工艺技术在国内尚属领先，但在实践的过程中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一些环保设施需要进一步改进。
   效益“催化”环保谎言

　　对于企业而言，“完善与改进”可以是一个合理解释，然而对于社会公众来说，“完善与改进”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多伦县环保局局长李万民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近几年多伦县领导十分重视区域环境保护工作，认为发展经济要让环保先行。如果遇到环境违法案件，群众可以通过“县长热线”进行举报和投诉。

　　在谈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时，李万民指出，该公司确实存在环保问题，多伦环保局也多次对其下达限期整改通知，要求其尽快整改。

　　“应该说，大唐煤化工这两年还是在积极改进自己的环保设施的，投入了3个多亿用于环境保护。就废水而言，大部分工业废水都能够做到循环再利用，只有少量外排了，这就与当时环评批复中的‘零排放’相矛盾了。”

　　李万民透露，环保部要求煤化工项目做到“零排放”，但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现有环保技术达不到这一要求。为了使项目尽早获得批复并实现产能效益，该公司只能说自己具备了“零排放”能力。

　　4月25日，就在《民生周刊》记者结束对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采访的当晚7时30分，该公司厂区冒出黑色云状浓烟向高空攀升，并在风力作用的影响下，向东南方向弥漫。

　　4月26日10时，盆窑村村民致电《民生周刊》记者称，大唐国际多伦煤化工公司排污口再现黑色污水。

　　5月3日，“绿领”秘书长董剑在其个人微博中称，已经收到环保部给他寄来的《大唐国际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多伦年产46万吨煤基烯烃项目》环评简本。